如果「相夫教子浣衣燒菜」是女人的美德,那我的母親應該可以排得上前百大,她是個職業婦女,每天上班之外還能晚上在家作飯,張羅丈夫與孩子所有的事。從小我對家裡的印象就是十分乾淨整潔,明明是每天開伙的廚房卻常被客人說「乾淨的像沒在用」似的,還記得她離世的那天我從台北直接趕到桃園的醫院、然後到殯儀館、又再去警局做筆錄,等我弄到凌晨三點多回到家,才看到放在電鍋裡已經燉好的海帶排骨湯,那是我最後一次吃到媽媽的滋味了,每天舀一碗,熱湯的蒸氣冉冉而升,總是分不清模糊視線的是氤氳的湯水還是淚水。
雖然我很佩服母親如此的能幹,但我從不把「女子美德」這些事框架在自己的身上,不過若是燒幾道家常菜我應該還可以,而且不是母親教給我的,她那一身作菜的功夫從來沒傳授給我過,她總覺得她自己做最快最有效率,又擔心火爐對孩子危險,弄得我從小也對瓦斯爐和打火機有著莫名的恐懼而敬遠之,一直到16歲那年我不知哪來的勇氣,考完期中考回家,一個人嘗試煮了一碗麵來吃,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打開瓦斯爐的火,那天下班回家的母親被我「煮一碗麵」的行為給嚇了一跳!
突破「開火」的障礙後,我勢如破竹的開始弄出各種料理,煎煮炒炸都試了一輪,還記得18歲那年在某家餐廳吃了一道「蘋果蝦仁炒飯」,菜單上介紹著海產鮮甜的滋味佐上清爽的蘋果所帶來的全新口感……等字樣,我心想真是一道有創意的料理,我也來試試!大學的課很少,我挑了個沒課的下午去買食材,所有的一切都憑空想像,回家真的也炒了一道「蘋果+蝦仁+花枝」的料理,結果,我不知道海鮮需要「去腥」,蔥、薑、蒜、米酒、檸檬……這些可以去腥的材料一樣也沒加,盤子裡的海鮮沒佐到蘋果的清爽,倒是好端端的蘋果莫名被「惹了一身腥」!
自此,我更加留心「看」別人作菜,除了觀察母親在廚房忙碌的過程,吃鐵板燒或開放廚房的餐廳時,我會仔細看著師傅下手的程序。炒青菜前用碎蒜頭煸香、煎魚前要先乾煎蒜片、魚皮那面先下鍋才不會沾鍋、干貝煎到略金黃就起鍋才不會太老、炒或煎蛋要注意火候不然很容易焦、焗烤的溫度跟適用的容器……就這樣,偶爾母親會口頭提點一下,沒有買食譜也沒有人教,我逐漸「學會」更多的料理,甚至我比她還重視美感跟擺盤,有機會去喜宴或飯店用餐時,我還會仔細研究盤子上被主廚雕的精美的水果雕花,大略的判斷造型與結構然後回家也自己依樣雕了出來!母親覺得很神奇,好像我無師自通,很多事情「長大了就會了」。
僅管如此,我依然練不成母親那一身的功夫,有時候我懷疑她一天有48小時才能做這麼多事。我佩服她卻不以她為榜樣,做菜對我來說是做開心的,要不要雕花擺盤也看我的時間和心情,我從不覺得身為女人或母親就有做菜和家事的義務,我無條件的愛我的孩子,但絕不會只用廚藝和家務來呈現。女兒從一歲多自然離乳之後就送去托嬰中心,接著上幼兒園,不用整天再跟母乳奮鬥的我也把心力重新投入自己的工作,自那時起我們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外食,我大把的時間都用在工作、接送小孩和學習新知,寥寥可數的瑣碎時間就留給自己獨處,我從不因為不下廚而覺得愧對孩子,我也看不出孩子因為外食而覺得我不愛她,偶爾,女兒會問我:「莎莎妳今天有煮飯嗎?」我說沒有。她又再問:「那妳有時間的話可以煮洽洽的魚(煎的金黃的魚)嗎?」我覺得很欣慰,孩子問的前面還加上「有時間的前提」,而不是認為我為她煮飯是理所當然,我很樂意作飯燒菜給孩子,但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,尊重與感恩別人是孩子要學習的課題,也是發展健康關係的基礎。
女兒是個歪嘴雞,看著女兒大口大口的吃,菜色應該還算不錯,以前做菜覺得是好玩,現在可以體會到母親明明看著我吃飽飯了還整天的問著我「妳還想吃什麼嗎?」的心情,不一樣的心境有著不一樣的滋味,網路和手機發達的時代也不需要買食譜,想學想做的打開手機連上網路就能找到滿漢全席。母親剛走的那兩個月我也天天下廚,老妹看我煲了一鍋雞湯驚訝的問:「妳會燉雞湯喔?」我還沒回話,父親用手指著我放在餐桌上的筆電說:「她用這個燉雞湯的。」
除了菜色,我相信女兒吃到的還有幸福感,那一份「媽媽的滋味」代代不變,明天是母親的忌日,時隔八年的那一鍋海帶排骨湯卻永遠在我心頭,18歲那年我曾對她說:「我以後想做很多事!想出一本書、想再回合唱團、想再去學跳舞、學畫畫……」
母親離世的前幾年常說她其實也很佩服我的,因為我也做了許多她做不到的事,她不是個享受鎂光燈的人,也不像我有企圖心去闖蕩去試煉,過去她覺得走安全的路最好,但是在我身上發現活出價值的重要。
嗯,老媽,我出書了,也從來沒放棄自己的夢想,還持續進修學習如何「相夫教子」!
下廚不是我的義務,是我們生活的樂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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